2013年第3期 总第28期 PART 4


2024-04-19

东方视觉

周 枫

周枫,浙江宁波人。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现为浙江省美术家协会会员。

创作简述

文·周 枫

在创作实践中,我尝试结合自身感性经验,探讨潜意识、想象力在木刻版画语言构建中的可能性。关于潜意识,有如下的描述:

“潜意识指的就是潜藏在我们一般意识底下的一股神秘力量,是相对于“意识”的一种思想。又称“右脑意识”、“宇宙意识”,《脑内革命》作者春山茂雄则称它为“祖先脑”。潜意识常被人称做主观心理。主观心理认识环境不靠五官功能,它通过直觉。它是产生感情的地方,是记忆的仓库。主观心理观察事物不需要使用视觉官能,它有超人的视力和超人的听力。你的主观心理可以离开你的身体,漂离到遥远的地方,给你带回来的信息往往很真实,很准确。”

记忆对于潜意识来讲是如此的重要,它会充分显现出个人性格形成原因和现在生活态度的根源,并进入个人的潜意识里。而个人潜意识对作者所进行的创造性活动影响巨大,对于作者漫无边际甚至荒诞不经的创作思维来讲,无疑是个马力强劲的发动机。这也使得作者有理由相信,他们的奇思妙想是有源头的,肯定了所谓白日梦般幻想所具有的精神价值。

不少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经常都是处于一种非理性的、下意识自动表达内心世界的状态中,一种称作“身不由己”的创作状态,而这必然是作者内心最真实自我的自然流露。潜意识会给人以暗示,使作者下意识地表述出其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著名美术史家恩斯特.贡布里希在他所著的《艺术的历程》最后一章《产生现代艺术的一些因素》中似乎道出了许多艺术家的心声:

“艺术似乎是惟一的天堂。在那里,随心所欲和个人的奇癖不但是允许的,甚至是被看重的。……艺术家可以退居到他私人的世界里去,以神秘的诡思和童年的梦幻去思考他自己。贡献出,或至少是向公众提供关于艺术的概念。”

由此,我们不难看出,许多艺术家或多或少都是从潜意识出发寻找到自我,而自我的发现是一切艺术创造的起始点,没有自我发现,其他一切也就无从谈起,由这一点出发便会使个人的内心获得自由,生命得到解放。

相对于其他绘画类别,版画艺术具有技术技巧敏感性的特征。在版画制作过程中,复杂技术性手工劳动也使人想起一点,即它与人们所需的心灵抚慰之间的联系,而这种心灵抚慰需求又可以追溯到个人潜藏于潜意识里的早期记忆,对相关领域的探索,可以使人们能够在个人潜意识活动和艺术创作之间搭起沟通的桥梁。

一个人在画面上呈现出来的“胡思乱想”经常是自己内心的一种需要,所谓“自然流露”、“无意识”可能就是你的本能体现,所反映出来的是你真实的内心世界。比如,在我的作品里,画面喧嚣、繁复的场景一定是我内心孤独、焦虑的一种反映,是一种心理需求。

“幻想感来源于个体生存体验,在放松的内心环境下,抛开固有规则,尽情体验创造活动带来的愉悦。人类的一切工作其渊源都是来自幻想。 我们所谓的幻象也许就心灵而言,便是生命的构成基本要素之一……一种占有极大份量的心灵实体物。”

个人性格和经历自然会影响作品的表达, 一方面,相关经历影响了我的性格发展,塑造了我的人格角色,另一方面,也使我具有了敏感、细腻、专注等特性,有时候觉得,这也未必是件坏事。不难发现,早年个人经历影响一个人的性格、爱好,更会影响本人的艺术创作动机。汇聚在潜意识里的个体经验直接影响了作者的创作、观念。无论作品呈现的是以何种形态出现,自娱的、无逻辑关系的甚至是荒诞的,手法是抽象或写实的,都应该是作者本人潜意识直接的反映,

在我的作品中,在看似没有必然逻辑关系的图像组合下,表现自我潜意识的感性经验,以自我兴趣为主导,放松自己的思维状态,在创作中运用潜意识激发对自我的发现,启迪个人潜藏的创造活力。作品画面上所呈现的细密、繁复效果、类似极繁主义风格的做法也与个人经验息息相关。“弗洛伊德认为,原始精神结构通过释放本能冲动调节紧张状态。” “在这个过程中,达到一种心理甚至身体的治疗和平复,或者这个过程也是修性、慰藉心灵的过程。” 从刻版制作的整个手工劳动过程中,自我的内心需求得到了释放,内心情感获得了宣泄,作为一种生理体验,一种心灵的状态。

什么样的人做出什么样的作品,不管作者个人后续作品风格、形式、内容有何变化,人们都能或多或少的分辨出其个人所独有的潜意识痕迹。

易 阳

易阳,1968年10月生于武汉,文学博士,中国美术家协会藏书票研究会副主席。现为华中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

东方之美的当代演绎

文·邱紫华

铜版画艺术风格典雅、庄重,技法复杂而表现力很强。它在国际上一直被视为名贵的艺术画种,因此在欧洲也被称为“贵族艺术”。近代以来的大师们都曾热衷于铜版画的艺术创作。从德国的丢勒、荷兰的伦勃朗,西班牙的戈雅,法国印象派的马奈、莫奈、西斯兰、德加,直至20世纪的毕加索、马蒂斯等大师都留下了十分精美的铜版画作品。20世纪以来,我国的铜版画发展迅速,涌现了一批著名的铜版画家,他们在创作上不断创新,其中有许多作品达到了相当高的艺术水平。

在细读易阳作品的过程中,我深切地体悟到他的创新精神,也品味到他不断向前延伸的美学追求。我以为,易阳的版画作品的创新性探索,总体上表现在他作品所展示的“东方情韵”和“重构中国古典审美意蕴”的深度开掘的美学追求上。我从几个方面介绍:

第一、他力求通过后现代主义绘画的构图技巧,把西方版画的有限的空间表现转化为东方式的、对无限的时间表现。

西方传统的时空观是重视空间而忽视时间。正如英国哲学家罗素所说的:“了解时间之不重要是进入智慧之门”的途径。中国哲学家方东美指出:传统“西方的哲学及近代西方的哲学,在柏格森和怀特海以前,都没有了解时间的重要。”(方东美:《原始儒家道家哲学》,中国台北黎明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83年版第163页。)因此,在艺术思维上,古代的西方艺术往往注重经营具体的空间而忽视时间的维度;近代西方艺术则把实体的空间转变成了抽象的、不可感知的空间。东方的、中国的时空观是诗性的、审美的时空观,它往往用具体的可感知的物象来表现抽象的时间,一句话,就是化抽象为具像,用空间的物像来表现时间。例如,敦煌壁画中的《太子舍身饲虎》和《微妙比丘尼经变》和宋代的《韩熙载夜宴图》等都是如此。东方和中国的绘画艺术打破了时空的界线和阻隔,力求在空间的表现中蕴藏时间的维度,在画面的有限的空间中呈现出悠远绵长的时间,从而使作品在有限瞬间的表现中,透露出悠远的时间感,给人以“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历史韵味。

易阳的版画作品在构图上力求表现东方的意象时空的神韵。在他的《仕女》组画中,用古代仕女的屏风来衬托现代仕女,从而打破了历史的空间界限,用时间之线连接古代与现代,表现出了中国女性一脉相承的恬静而美丽典雅的风姿。在《宁静致远.灯》系列中,画家用具像的、近代的“灯”同北斗星、月亮、玉璜等形象连接,意在表现亘古以来的发光体,不仅把人造光与自然光融为一体,而且把古代与现代连通,用发光体这一意象表现出历史的苍凉感。在《月光吟》和《雅风合韵》中,画家把不同历史时期的物件堆积在一起,这些历史的物件在清冷的月光或星光中,显示出有限事物与无限时间的强烈的对比和反差,可以说意蕴悠远,韵味绵长!《交融的界面》系列中,作者把古代温柔典雅的仕女同当下高科技的信息时代的电脑芯片并置在一起,单独来看,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从东方的整体性思维的角度看,这种后现代艺术手法的拼接中,却明确地传达了现代人深感困惑的哲学主题:为什么时间的魔法会形成如此巨大的历史反差?这就是世事无常的“历史的吊诡”!画家就是这样把一个一个彼此不相干的散落的物件,拼接成了后现代主义哲学的“不可确定”、“不可捉摸”的理念的审美意象!打通东方神韵与后现代的表现手法,这就是易阳的铜版画引人注目的创新性特征之一。

第二、易阳的铜版画作品中采用了大量的象征性意象,充满了东方艺术的神韵。

易阳的铜版画作品采用了大量的审美意象,并通过这些审美意象,表现出作品幽深致远的象征性意蕴。“意象”一词是中国式的艺术思维学科的术语。简明地说,意象是外界事物的形象同人的意趣、情感在内心中融合在一起所形成的“心象”;是人对外物在反复的感受和体验中形成的“记忆中的表象”。意象蕴藏在人的内心之中,是具有特定的情感和意趣指向的思维形象。意象的特点在于:它的形式、形状是模糊的,不清晰的,不能展示事物实际存在的时间和空间状态。意象的内涵是不确定的、变动的;意象的外延也是不确定的,因为意象受到“象”的限制,很难确定它的外延的范围和界线,如果离开具体的情境和语境,意象的内涵就很难把握与说明。总之,意象是主体的心情与外物相契合、相融合的结果;是大脑中的、精神性的形象。尽管意象的内容显得朦胧,但是意象在情感的倾向性上是相对明确的。易阳铜版画艺术作品之美,情思之隽永就在于间接而含蓄地表达心中的意蕴。易阳运用象征的手法,使这些生殖与生命的审美意象成为了克来夫·贝尔所说的“有意味的形式”,在画面中营造出了一种诗一般的朦胧美的意境。可以说,易阳的铜版画作品的象征性和意象性,凸显了画家审美观念中的东方神韵。

第三、易阳的铜版画富有深厚而唯美的“东方情韵”。

女性之美是易阳作品中着力表现的题材。易阳创作的女性形象,既有古代典雅的仕女、又有幽情的闺中少女和张扬的现代时髦女郎。她们共有的特点是文静、雅致、美丽而感情内敛、含蓄。这方面显示出画家东方式的唯美主义和情韵。

画家创作了类似于波提切利《维纳斯诞生》的“中国女神”——东方的维纳斯,如描写古代徽州女人形象的组画之一《月沼清影》作品中。原本是金黄的满月却被红袖添香式的衣襟遮挡成残缺的月轮,不禁使人涌现出“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的感伤。易阳善于通过巧妙的人物造型和动作的设计,含蓄地表现出了人物之间的真情实感,真实地还原了特定的历史的瞬间。例如,在《辛亥长歌_孙中山与宋庆龄1922年在永丰舰上》的画作中,画家在表现因蒙难而逃亡到永丰舰的孙中山和宋庆龄时,真实而深刻地再现了这对伟大的革命夫妻当时危险而艰难的处境,以及他们之间深切的爱情:孙中山神情因焦虑而显得凝重,宋庆龄手中捧着一盏点燃的煤油灯,满含忧虑地站在孙中山身旁。这盏灯显得格外温馨而深情,它既给孙中山带来希望的光亮,又恰当地表现了宋庆龄对孙中山的依恋和体贴。这一画作通过灯光道具和传神的人物表情,表达出了宋庆龄心灵深处的柔情和性格的坚定。可以说,画家在简洁的构图中,做到了“此时无声胜有声”,获得了“一以当十”的艺术感染力。

最后,值得强调的是易阳独创的铜版画“水珠”意象。

“水珠”的意象对于易阳来说有特定的象征含义。水珠呈浑圆的形态,它的球面具有丰富的展现力。所谓“一滴水可以见大海”,一叶可以知秋。圆的形状在中国哲学中具有特定的意义:它代表圆融、圆满;代表无限、无穷;圆中含有多极的东西。近十多年来,易阳在其画作中,为什么要频繁使用圆形的水珠形象呢?我认为,除了他在铜版画技法上的创新追求之外,他还试图将水珠当作一种特别的意象来看待吧!首先,他的“水珠”具有东方文化的意味并带有一定的装饰性,以改变大面积的色块的沉闷之感,使画面显得灵动、活泼。其次,在表现水的题材中,充作水泡,使静水变成活水,例如,其画作《秋水伊人》、《清幽戏鲤图》的水珠就具有这样的效果。再次,作为审美意象,作者将水珠赋予了丰富的情感色彩。例如,在易阳的金奖作品《永恒的旋律》当中,屏风上仕女身上的水珠表现的是作者“文脉当代”的情怀;《辛亥长歌_中山舰》组画等画作中,水珠成为爱国军人铁血黄沙的激情表现;在《江南月夜》和《月沼清影》中,金色的圆月中的水珠图形则是作为“虚幻”的象征。总之,水珠在动与静的画面中,都发挥出了烘云托月,增强情感氛围的表现力。大概,正因为“水珠”所具有的这种独特的表现力,中央美术学院吴长江教授才有如此高的评价:“该技艺是铜版画自诞生之日起,六百余年历史上,中国人创研出来的具有东方审美情趣的铜版画表现语汇。”

二十世纪90年代,易阳就已是中国美术界著名的青年画家并在1999年获得了“鲁迅版画奖”。我们相识、相知已十来年。在我与他的接触、交往中,我感觉到他是一个勤于思、慎于言的人。他在沉默中奋进,也在沉默取得了很多的成功。在我的印象中,多年来,他心中除了铜版画艺术创作和高校美术教育事业,似乎对其他东西注意很少,我喜欢专注于事业的人!他在攻读博士学位期间,我们有着教与学的交往。我感觉到他理论方面有很高的悟性,他既有艺术家对理论的热情,又有艺术家敏锐的直觉。我相信,他在学术和艺术创作的道路上会有更大的发展,会收获更多的成果。

作者系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易阳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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